桐柏游记 论吃篇怀念桐柏的门板宴
桐柏满山遍野都长着野生杜鹃，去年五一那姹紫嫣红的杜鹃花都开疯了，人在花中不见人只见花，有人说，到那里才知道什么是花山花海花魔花妖。当时我就心痒难耐，恨不得打起背包就出发。好不容易盼到今年，又到了花开时节，不想错过这次机会，于是我们就冒险出发了。可惜，今年春天气温低，我们去时花儿个个含苞，千呼万唤就是羞答答地不肯露芳容。无奈，我们就在这山清水秀的淮河源头过几天《桐柏英雄》和《小花》们的生活吧。
我们与陪同我们的刘主任说，这次不在饭店吃饭，只去小摊小店吃特色小吃。早晨，街上有油饼油条稀饭烧饼热干面米粉拉面琳琅满目。我们到一个街边小店去喝豆浆吃油条，小店不大，但收拾得利利索索，桌椅板凳都擦得锃亮。我们坐定，刘主任讲豆浆里加块豆筋。我没听懂，跟着老板娘进了操作间。她站在一个热气腾腾的豆浆锅前，只见她从锅台上拿起一双一尺多长的竹筷子快速伸向锅中间，只轻轻往怀中一揽，一块米黄色颤颤巍巍的豆筋就揭下来了，往碗里一丢，接着放糖舀豆浆，一碗加了豆筋的豆浆就好了。喝一口豆浆稠稠的都有些粘嘴唇，豆筋劲劲道道，透着一股浓浓的豆香。
别人说要减肥不再喝了，我说克林顿访华，见到了中国的美食都取消了减肥计划，现在美食就在眼前，我们老百姓干嘛要绕开走呢，于是高声说再来一碗，而且我提出要自己揭豆筋。因我是客人，老板娘破例应允。我笨手笨脚地用筷子往豆浆锅里一划，一张豆筋就揭下来了，可惜太厚了，筷子夹不住，几次掉到锅里，刘主任笑着说，都像您这样揭，这个店该关门了。原来这真是个技术活，揭得越薄越好，据说腐竹和干豆腐皮都是用这豆筋做的。我问为什么我们那的豆浆揭不出筋来呢，有人说是豆浆稀，有人说是水质的关系，有人说我们喝的是揭过筋的豆浆。这个问题我至今还没弄明白。
接下来的几顿我们吃了新鲜的珍珠花，拳菜，这些山野菜新鲜的格外清香爽口。它们到的城里的饭店就升格为“大别山将军菜”了，顾名思义，这都是将军们当年在大别山打游击时吃的菜。不过那都是干货，味道就逊色了许多。桐柏的各种菌类及腌腊制品也很丰富，味道都比较地道。我们还吃了用类似蛤蟆皮等野菜摊的面饼，但吃来吃去，总觉得没吃出桐柏的味道来。漫步走在街上，见到一个店的招牌上写着专营“炮炉”，我立刻来了精神，提出，我们去乡下吃门板宴吧。刘主任吃惊地问，您知道门板宴？我说我25年前吃过。他遗憾地说，现在没有门板宴了，您想，人们生活水平都提高了，有了桌子，谁还卸门板当桌子呀。您要是实在想回味一下门板宴，就到这家有炮炉的店里体会一下吧。进门，果然桌子上放着一个个用炭火煨着的炮炉。那是一个类似火锅的瓦罐，下面可以放炭火加热也可以放在炭火盆里煨。炮炉像砂锅一样，有排骨的有海鲜的有牛肉的还有素什锦的，桌子上还摆了一碟碟腌腊小菜。这使我一下子就起了25年前那难忘的乡间门板宴。
我这人从小就脚野。那一年从上海实习回来，一位桐柏山区的同学说，到我们大山里看看吧，我说好哇就去了。从信阳下车，又搭汽车又坐马车最后又走山路，折腾了整整一天，傍晚才到了同学的家。当时年轻，又是头一次见到这么青的山这么绿的水，所以一点也不觉得累，就像朝阳沟里的银环一样，看什么都新鲜。听说这家来了客人，还是个女大学生，全村人几乎都打着火把聚来了，嘘寒问暖，有几个媳妇还拉着我的手问我是不是毛孩儿的对象，这下把我给问我愣了。当时学工的女同学特别少，我长年混迹于男性之间，往往忘记了自己的性别。给人这么一提醒，我不由得脸有些发热，不知说什么好。还是那男同学机灵，说我是从北京来山区看看的。生产队长一听就说，明天在队部欢迎这个北京来的毛妮儿大学生。原来他们那里管男孩叫毛孩儿，女孩儿叫毛妮儿，老头老婆就叫熊老婆熊老汉了。 这山区当时真的很穷，茅草屋连窗户都没有，但四面透风，躺在床上能看见天上的星星。床上挂个蚊帐，早已是千疮百孔，一床破棉絮铺在草席底下，没有毛巾被，只有一把扇子，人们穿的也都是补丁摞补丁的衣服，但人们的脸色都不错，可能与舍得吃会吃有关。第二天早晨给我喝的是米酒鸡蛋茶，碗里足足有四个鸡蛋，在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年代，这四个鸡蛋来得不容易呀。那是我第一次喝米酒，浓郁香甜的米酒鸡蛋茶和老区人们的心意从此就深深植根于我的心里。我又吃了乡亲们送来的核桃松籽，味道都不错。那个小山村被桐树、竹子、松柏树和杜鹃包围着，只可惜是夏天，没有看到杜鹃花开。一条小河从山下流过，清的都能看到在水底游的小鱼小虾。
中午我被领到一个大院内，院内支着几口大锅，烧着木柴，空气中弥漫着松针柏枝的香气，男人女人们挤了满满一院子，一边说笑着，一边淘米洗菜切肉地忙活着，孩子们循着大鱼大肉的香气一拨一拨地赶过来，成群的狗也在院子里窜来窜去，寂静的小山村顿时热闹起来。我看到院子里所有屋子的门板都卸下来挪到了树荫下，底下都用石头垫着。每个门板的四角，都无一例外地摆了一个炮炉，据说分别是鸡、鱼、猪肉和腊肉。这里讲究一上鸡子二上鱼三碗上个红肉皮，取其吉利有余和红红火火的意思。
院子里的人见我到了，忙让我坐首席，我知道这里的女人是不准上席面的，推辞再三，最后让最年长的一位叔公坐了首位，我和队长一左一右。见我们坐定，其他人忽喇一声也都入了座，没座的就蹲在门板旁。妇女们川流不息地上菜。凉菜大约有八个，我记得有腌韭菜腌豆角腌鱼腌肉泡辣椒和一种有特别香味的豆腐渣块，还有什么就记不清了。男人们喝的是自家酿的水酒，都是大碗大碗的来，豪迈极了。热菜是随着米饭一起上的，米是糙米不好吃，我又不喝酒就埋头吃菜。热菜加上炮炉也有十几道，据说杀了一头猪，故而几乎每道菜都有猪肉，对于很少吃肉的乡亲们，这顿饭就象过年一样丰盛。
而我只相中了门板上的鱼。炮炉里的鱼是腌鱼，夹出来鱼肉颜色金黄，吃到嘴里有一股酱香，刚想把刺挑出来，用舌头一抿，连骨头都酥了，我索性连骨头一起大嚼，越嚼越有后味，吃起来特别过瘾。清蒸鱼上面放着剁碎的泡椒，鱼肉里就有了些辣味，还夹杂着泡菜浓郁的酸味，吃着鲜香爽口，舍不得停箸。炸腌干鱼也很有特色，干鱼先泡后炸，外焦里嫩，微微的辣味在鱼的香味中时隐时现，特别诱人。自始至终我都没发现有牛肉上桌，同学说，这里牛肉是不上席面的，这是出于对牛的尊重，山区牛最主贵，出力最大，吃它们的肉于心不忍，我不由得对这里古朴的民风肃然起敬。这顿饭一直吃到太阳偏西，大家才陆续散去。走时还依次向我告别约我下次还来，我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只是一个劲地点头连连说，一定一定。
然而25年后才重返桐柏，而那个小山村叫什么名字我都忘记了。刘主任一边吃一边说，和你那同学联系一下，咱们一起去看看吧。我想了想说，没了门板宴就没有了小山村的古朴与豪爽，还是不去吧，让门板宴永远留在我的记忆中吧。